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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扇妒》
第三章
葬舊
待百位官家小姐到齊，我早就陷在睏意了……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工部尚書之女——施昳柳——奪茶魁”
“臣女在！”我猛然驚醒，卻引來對麵那位進士郎的輕笑，我又意識到自己的失儀，羞得連忙坐下。
直至敬完觴露，我仍沉浸在那份羞恥裡，臉愈發紅燙，真是羞死了！
狀元——何鈺，賜丹扇，點金墨。
榜眼——韓綺，賜丹扇，點金墨。
不知為什麼，許是我此刻心神不寧多想，這榜眼授封回座時，似乎極快地瞥了眼我，忍不住好奇，我強裝自然以扇掩麵，悄悄向他望去，視線卻撞個對著——
咦！
今日怎麼回事，怎麼老出糗事……
待三位第一甲進士授封完，便是……
“氣質美如蘭，才華馥比仙。”
“禮部尚書之女薑柒柒，工部尚書之女施昳柳，中書令之女陳蓁，賜第一甲，授，馥比仙——”
我端扇的手一抖。
“工部尚書之女施靜姝，禦史中丞之女鐘秀之，翰林學士之女楊子衿，賜第二甲，授，頤光瑛——”
怎麼會？怎麼會是第一甲？
怎麼會呢！怎麼會呢！
嘹亮的聲音充斥著殿堂，我隻覺得頭暈目眩，彷彿世間一切都已模糊不清，扭曲不堪，心抑製不住地顫抖，怎麼可能呢？我一遍遍反問自己，卻始終得不到答覆。我不斷冒著冷汗，體內卻如熱浪翻湧，扇子從濕潤的手心一滑————
施府
聖上為我和那位榜眼賜了婚。
我不知道那天我是如何回府的，隻知道在車上，我的眼淚一直無聲地掉，靜姝也在抽泣……
她哭她娘，我哭我自己。
接連三天，我未踏出房門一步，來者拒不見，我知道，我定是在枯竭，乾涸，曇花繁盛一刹之後便遭到焚儘，菊花端華一瞬便歸於風雪，臘梅瓊極一時便葬於春風……
木槿葬古蕊，秋風藏舊魂。
原來寫的是我自己啊。
啪！
母親一腳踹開門，把我從床上揪起來——
“起來！怎麼？你就這樣嫁到韓府嗎？不想嫁，也彆給我丟人現眼！”
“不想嫁？”我眼神麻木，滾燙的淚水卻掉了下來，“娘……我能不嫁嗎？”
母親氣得把我又摔回床上，“這是陛下賜婚！你以為你！你是天庭公主？！”
“我不是……我不是……”我捂著臉抽噎著，越哭越大聲，“娘……娘……我……”
“昳柳，韓綺是榜眼，又入了翰林院，自有他的本事！我也聽了其他府姑娘們說了，說這韓進士生得風度翩翩，玉樹臨風，能嫁給他，天下不知多少女兒家羨慕啊。”
羨慕？
羨慕的感覺，我有多久冇有了呢？
幼時家裡極窮，因為生在瀨渚，水鄉，記憶裡的吃食，無非是稻，菱角，藕，蓮蓬，極少時候有小魚小蝦，還有神仙湯。所謂神仙湯，便是一碗水，滴上幾滴油菜油，那曾是我唯一的瓊漿玉露。昳樟與我是同胎，祖母告訴我，我是靠一碗碗兌水的奶活下來，那時候瘦的皮包骨頭，後來能吃米，一旦有小河蝦，祖母必在我碗底下藏一些。那時候，我羨慕昳樟……他的愛，是可以不用藏的。
後來父親中舉，又成了進士，剛有起色，恰逢江東洪潮，他抗洪有功，升了工部侍郎，十幾年年來左右逢源，兢兢業業，他雖對自家人淡薄，但也真心為百姓做了不少事，才爬上了工部尚書的位置。而我，自從七歲那年在雪下即興作詩一首，震驚四座，才成了父親要精心培養的明珠。那時候，我也羨慕昳樟，他的愛，是不用後天的才華所聚攏的。
我羨慕白姨娘一雙俏眼，我羨慕靜姝的蕙質蘭心，之後很久，我才羨慕那些第三甲的女子們，不僅有了封賞，也不用被賜婚……
我鬨出的動靜，終究是引來了父親的注意。那晚，跳動的燭火中，他低沉的聲音如同侵蝕燭火的昏暗——
“昳柳，韓綺是個好孩子，他父親與我也是故交，你嫁過去，爹孃都放心。”
“爹老了啊，這些天一直想著回鄉，看看你祖父，看看爹長大、你長大的地方，現在也是菱角啊，藕啊，螃蟹啊，河蝦啊的盛季呢……”
“爹也累了，再過幾年，這偌大京城，真的隻能靠你自己和昳樟了……”
我未曾言語，默默地望著他麵前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文書……
或許心裡深處，我已經默默接受了…………
我將於正月前夕出嫁。
不知什麼時候，京城裡多了個名為劉一石的才子，那詞賦寫的是當真漂亮，名氣越來越大，直傳到翰林學士楊詠楊大人那裡，他竟也讚不絕口。後來，又傳出了這劉一石的畫作，隻畫梅，凜冽寒雪，梅之盛景，讓人錯看為月影斑駁中，雕欄畫棟的廣寒宮；再細看，梅與梅朵，輕疊數重，若裁剪冰綃，玲瓏雅淡，如此佳畫，一時紅遍京城。
那日清晨，他攬著一幅畫卷，獨自進了屋，兩個時辰冇動靜，直到韓老先生親自揪他出來用午膳。
“都進翰林院了，還這麼稀裡糊塗不自顧的，將來還怎麼顧你那娘子？”
“父親，您且看此畫。”
“哎呦你小子——”
“這叫佳畫釀佳話。”他輕笑一聲，把畫一收，揚長而去，又成了那意氣風發，風度翩翩的少年郎。-